【忘羡】山之高（四）
蓝忘机醒来时已经躺在帐篷里了，头疼昏沉了好几天，到这一日早上终于清醒舒服了些，但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有昨夜的梦境犹在眼前。
不论如何，那个结局都已算是圆满。
但蓝忘机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阵闷痛，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一阵欢喜未达心底却又有半分悲伤幽幽而至，忽喜忽悲，忽惊忽安，仿佛心都要掰成两半。
情绪波动于蓝忘机是陌生的感觉，只在近一个月才频频出现，这次更是强烈地让他有些害怕。他只好尽力不去回想，却还是无法摆脱，只能默默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
队伍踏上返程后就不再刻意小心收敛行迹，一群人在林地中穿行，不时停下来观察路边的高原植物，一路上有说有笑，反倒有种悠闲的意味。
这种赶路节奏并不需要频繁原地休息，所以这一日下午当有人发现队里有三名队员不见了时，距离那几人离队的时间可能已过去了很久。
蓝忘机尝试用无线电联系他们，但山中信号时强时弱，不知道发出的指令对方到底接收了多少。队里的年轻人都是性格活泼的人，平时很有想法但经常不听指挥，蓝忘机不能确定他们是否会乖乖等在原地接受救援。
他们行进的路线是尽量保持在一条直线上，但因为是在林中行走，稍一偏转方向可能就已经是在往完全不同的方向前进。天色已经开始擦黑，众人不敢贸然分开寻找，但多耽搁一段时间搜寻起来就会更加复杂。
白巴提议将他们的队伍一分为二，一小半由他带去寻找掉队的几个年轻人，其余人留在原地等候，毕竟所有人中对这里环境熟悉的也只有他一个。
蓝忘机粗略地进行了分配，把自己也归入了寻人的队伍里，白巴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他们一起往回去的方向走了。
夜越来越深，林中完全陷入了一片漆黑。
队伍自进山后，只要天一见黑便尽量加快速度寻找休息的地方，夜间也仅靠火光照明，此时每个人配备的应急手电都还有足够的电量，他们排成一列，白巴负责引路，队伍最前、中心和最后各有一人打开手电，缓慢行走同时向四周搜寻。
他们找了将近一夜，天将明时蓝忘机忽然喊大家停了下来，让他们仔细听。众人观察一圈发现接近了一处陡坡，脚步声一停周围便没什么动静了，依稀能听见坡下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正是其中一个失踪队员的声音。
天未全亮，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植株掩映错杂，完全看不清底下究竟是怎样的情况。队员们尝试大声呼喊对方也只能换来微弱的回应，无线电在这里完全失去了作用，情况很不乐观。
白巴在坡上方四处走了走，爬上了一棵树，他攀在树上往坡下张望，看了半天才跳下来，往一个方向指了指，“我看他们大概是从那儿下去的，这附近的坡都不短，”他看向蓝忘机，“队长，你跟我一起下去看看？”
蓝忘机点头，将包里所有救援装备检查了一遍，又跟另一名队员商量把他的包给了白巴，二人小心地拉着绳子往坡底靠近。
绳没放完二人就踩到了一处平地，他们打开手电四处寻找，同时大声呼喊那几个人的名字。不远处传来一阵翕动而后就有了回应声，二人赶忙过去，只见两个年轻人正缩成一团四处张望，一见他们直接兴奋地跳了起来。
看到他们还活蹦乱跳的样子二人都松了口气，蓝忘机简单地询问了他们的状况，确定他们都没受什么严重的伤，这才问道：“你们没和苏涉在一起？”
两个年轻人四处看了看，道：“天没亮的时候周围有奇怪的动静，苏大哥说他去看看让我们自己小心些，他还要顺便找找有没有帮我们爬上去的东西，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
蓝忘机点了点头，带他们往绳索垂下来的地方走，没再细问。
把两个年轻人送上去，二人又分头四处找了找，仍然没有找到苏涉。蓝忘机让白巴先带着人回去跟队伍回合，把绳子在树上固定好，沿路留些标记指示，自己稍后再去追他们。白巴劝了劝还是没说动他，只好攀上绳子先走了。
蓝忘机看着白巴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抿了抿唇转身回到了刚才走过的地方。
一个黑影从树丛里窜出来奔到他身边晃了晃，蹦跳着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到一棵树下，蓝忘机顿住脚步，那鹤也跟着停了下来，仰头好奇地看他。
蓝忘机半蹲下去，道：“现在是白天，不怕被发现？”不自知的温柔漏出去，轻地像是怕吓走它一般。
那鹤歪了歪头，一双橙色的小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在很认真地听的样子。
蓝忘机从前没跟它说过话，只当它没有听懂，静默地看了它半刻，还是继续说道：“前些天我在湖边看见了你的同伴，但没有找到你。”
很遗憾。
那天他拿着望远镜四处寻找，没有一只鹤尾巴上带着它这样的红羽，也没有一只像它那般地蹦来蹦去。黑颈鹤三五成群，都安安稳稳地用尖嘴在泥土里和湖水中寻找着食物，安静地像一幅画。
但缺了那抹红，就没什么亮色可观了。
蓝忘机眼帘低垂，神情温柔地摸着那鹤的翅膀，帮它拨掉了粘在上面的几片叶子，又给它顺了羽毛。他一下一下摸着，顺完了这一边又用另一只手手去顺另一边，那鹤颇为自觉地转了个身，还很是享受得扭了扭，露出点得意的样子。
还从来没有会像它这么粘着他的小家伙，虽然只见过几次，但蓝忘机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些舍不得它了。
但他不可能带它走。
高原之上天高地阔、人烟稀少，高山深川浩浩渺渺，阻隔了人类社会的一切，况且它也有自己的伙伴和家，怎可能离开。而且黑颈鹤是极为稀少的珍稀保护动物，蓝忘机身为珍稀动物研究员对它的保护意识更是强到压过了一切，不可能忍心让它遭受任何被觊觎的危险。
但真的很遗憾。
“我……要走了。”蓝忘机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鹤，眼神专注。
这一次那鹤像是听懂了的样子，颇有些依依不舍地拱了拱他。
蓝忘机心中一软，站起身来在它头上摸了摸，末了还是没忍住弯下腰去抱它。
这么瘦弱的小家伙，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蓝忘机悄悄地打算以后多申请几次来这边考察研究，也许还能碰上它也说不定。但一想到如果能再次见它也许它已过了繁殖期，择偶交配有了自己的伴侣，蓝忘机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抗拒。
“那还是……不要回来看它了。”搭在那鹤身上的手指动了动，又微微握成了拳头。
蓝忘机放开被自己抱住的鹤，倒走几步向它挥了挥手，那鹤跳了两下，又扇了扇翅膀，算是跟他告别。
他回转过身，大步往上坡的方向走去，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迈不动步子，越走越慢，直到最后鞋底在地上重重地摩擦了一下，终于顿住了脚步。
身后没有动静，蓝忘机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见了，那再看一眼也好，最后一眼。
就在蓝忘机正要回头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片死寂。
枪声。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一人一鹤，一发足狂奔、一振翅而飞，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地方飞奔而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