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山之高（五）
蓝忘机沿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快速地穿行在错杂的灌木间，凭着印象保持自己的方向没有偏离太多。不远处的树木间里传来“guo—guo—guo”的叫声，蓝忘机心头一惊，抬眼看去才发现那鹤早已经飞得不知踪影。
天空中骤然铺开一层浓重的铅色，四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蓝忘机匆匆瞥了一眼并没有多想，毕竟高原之上的天气复杂多变，他无心观察，只一心要往枪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快要接近声源时，蓝忘机把脚步放轻放缓，一点点向着那个方向挪动。他看不清具体的情景，但直觉告诉他林木之后很可能是极其危险的境况，不能贸然现身。
他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前方，毫无防范之时蓦然一阵大力从身后袭来，他整个人一下子就被击倒在地，从树丛间滚落下去。
蓝忘机死死地护住头，坠落的势头渐缓之时迅速用手肘支住地面，这才停止了翻滚。小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蓝忘机用手一摸心里就一凉，八成是骨折了。
这里大概是山间的一处低地，背靠一处陡坡，上方被树丛很好地掩藏起来，若不是被什么人推下来，蓝忘机必然不会在寻人时穿过茂密的树丛深入此地。
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最下方对峙的人群和黑颈鹤群吸引了。
聚成一堆的人都是寻常的牧民打扮，但从握枪的姿势和神情来看显然是打猎多年的老猎手。
但他们面对的是一群黑颈鹤，一群绝不该成为猎物的高原生物。
蓝忘机从树丛中滚落下来的声音同时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众人纷纷转头过来，举起猎枪戒备地看着他，眼中神情与看猎物一般无二。
蓝忘机一行人进到村落中时曾引起过一阵小范围的围观，为了熟悉山中情况也跟村民做了不少接触。村中人虽不多，但只要有人在的地方消息就会口耳相传，他们穿着样式相近的登山防寒服，与此地牧民装束大不相同，蓝忘机本人的样貌又颇有特点，一下子就被认出了身份。
左右已经完全暴露在外，避无可避，蓝忘机勉强站起来，尽量保持正常的姿势向他们一步步走过去，腿上的痛感愈加强烈，浑身都是冷汗。他在距离猎枪所指还有大概十米远时咬牙站定，声音平稳：“你们要做什么？”
不再被枪口对准，几只黑颈鹤略微急切地来回走动起来，为首的一只站在原地观望，渐渐带得身后的同伴也略微平静了下来。
后面一个牧民胆子大些，人也憨直，但可能只是粗通汉话，枪口在地上一敲，磕磕巴巴地喊道：“外乡人，你不要管，滚远些！”
蓝忘机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料想不错，不动声色地考虑着该如何帮这些小家伙赶紧脱困，他心头焦灼脚下突然一绊，腿上这便没了力气，他重重跌落在地，一身狼狈。
牧民中有个人见蓝忘机腿上像是有伤突然起了歹意，举起枪口对准他，蓝忘机一惊，脑中空白一片，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身前。
一只黑颈鹤猛地窜到蓝忘机身前，全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暗红的尾羽在蓝忘机面前微微摆动，瘦小的身躯看起来弱不禁风，却全力张开一双翅膀，竟似是要遮住蓝忘机。
电光火石间似有一声叹息轻轻传来，四周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声枪响在混乱中响起，子弹落在身前，却没有击中蓝忘机。
“啧，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神明的？”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在面前不远处响起，与梦中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调侃重合，蓝忘机骤然睁大眼睛，不自觉地放下了护在面前的双臂。
挡在他身前的黑颈鹤不知去了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披着白袍的青年，暗红的发带将他墨一般的长发高束在脑后，在烈烈风中狂乱地飞舞，白袍被风吹得掀起，银色的云纹如有生命般缓缓流动。
眼前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些零碎的画面，依稀是个在风雪中一步一停的人，一身白衣为鲜血浸透，手中抓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布带，在茫茫雪野中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
蓝忘机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鼓动的白袍，心头隐隐一阵抽痛。
白袍的青年向前走了半步，黑靴略一点地，周围的风声便渐渐止息，安静下来。
蓝忘机这才发现其它几只黑颈鹤也都不见了，大概是已经逃走了，只有几个意图发难的牧民还在。他们举枪对着那青年，大喊着些蓝忘机听不懂的话，但看神情差不多也能猜出意思——大概在指责他装神弄鬼，把他们到手的猎物放跑了。
那青年似是没听见他们喷着唾沫星子的喝骂一般，一边饶有兴致地歪着头观察他们的丑态，一边将身上的白袍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白袍下的黑衣显露出来，鲜红的腰带缠裹着劲瘦的腰身，在一片灰蒙蒙的视野中极其刺目。
蓝忘机兀自盯着他的背影发怔，似乎将一切都忘记了。
黑衣的青年回过身来蹲下来，果然是他梦里那张漾着笑意的脸，只不过眼眸的颜色有些不同，此刻正挑眉看他一脸呆愣的模样，有些好笑地抖开袍子披在他身上，倾身到他耳边缓缓低语道：“别担心，交给我来应付，你看着就好。”温热的鼻息喷在蓝忘机冻得发红的耳朵上，本是安慰的话里却带了几分撩拨，蓝忘机心中一颤，微微侧头去看他，却见他已经迅速起身回转过去，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失落。
是你吗，魏……婴？
但这些动作落在那些牧民眼中却是另一个画面——这个从不知什么地方窜出来的年轻人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往后一堆，后面那个穿蓝色防寒服的外乡人就突然消失了。
突然出现、又在他们眼前让另一个人凭空消失大概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但牧民们也只当是他使了什么障眼法，妄图恐吓他们。
如果一时心慈手软放这两人走，万一他们将这里牧民相互包庇猎杀珍稀保护动物牟取暴利的消息传出去，那以后这个村落还靠什么生活？
对于他们而言，背德违法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只要有钱在手，能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就是所求的全部。
几个牧民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看，达成了一种共识。待得回过头来便已是一个个目露凶光，显然是已经动了杀心。
而那青年依旧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眸中含笑，看着那些牧民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站在最前面的应当是这群人的头领，他飞快地使了个眼色，几人便四散开来，将中间的青年包围住。
“你们胆子不小啊，居然不怕我，嗯，好玩。”那青年从腰间抽住一管通体漆黑的笛子，夹在二指之间转圈，笛上的红穗子跟着一起飞舞起来，格外好看。
他笑眯眯地看向其中一人，问道：“你，说说看，冒犯神灵是什么下场？江央是怎么教你们的？”
江央是这个村子数百年前出现的一位“神女”，传闻说她有读懂神谕的能力，预言奇准、从无错漏，曾帮助这个村子渡过了一次大劫。她寿数长于当时这村中的所有人，但也早已去世百余年，即使如此老人们依然愿意相信她留下的预言，甚至向她居住过的地方虔诚跪拜，但江央的传说，出了这个村子就没人知道了。
被点名的那个牧民不知如何回答，讷讷地愣住了，将枪口往上举了举，对准了那青年的脸。
“哎哎哎，打人都不打脸，你拿枪对着我算怎么回事，往下点。”那青年瞪了瞪眼，手指一点枪口的方向，似乎很介意的样子，他略一抬手，那牧民手中的枪不由地便重了几分，枪口下移，直到对准了地面。
见那个牧民不说话，那青年又转身看向另一人：“那你，你来说，你……你的祖父是怎么没的？”
被注视着的牧民顿时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回答道：“雷……雷劈死的……”
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诱导道：“那你知不知道，在那之前他做过什么错事？”
他自然不会知道，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那青年看他不像说谎，十分好心地给他解惑：“他跑到那年越冬来的黑颈鹤的领地里，偷了窝里仅有的一枚蛋，还起了歹意，猎杀了那里的鹤，拿去卖钱了。”
他歪头笑了笑，眼神扫过面前表情各异的脸，温和道：“所以，知道渎神是什么下场了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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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时间]
［江央］藏语意为“妙音”，意指其通神佛。释义来自网络，如有错误请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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