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山之高（七）
蓝忘机十指抓住了地上松软的泥土，全身僵硬地坐着，一动都不敢动。他其实想问魏无羡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又怕他一回答头就挪开了，便一直沉默不言。
他神思尚在纠结之时，两人周围渐渐腾起了一阵缥缈的雾气，很快就完全阻挡了视线。
蓝忘机觉得自己似乎离开了地面，但又实实在在地坐在什么东西上。肩头倚靠的人轻笑了一声，身体又贴得与他近了些。
视野中只剩一片空茫的白，蓝忘机一醒，心头已有所料。他麻木地抖掉了指上的泥土，两手轻轻握住了魏无羡上臂上的衣料。
雾气很快又开始渐渐消失，方才压在腿下的干松泥土成了坚硬的岩石，周遭也变得昏暗阴冷，只有右手边还有些光线透进来。
蓝忘机行动不便，仅能通过简单的观察判断出他二人正身处一个曲折的山洞中，至于周遭环境如何仍是一无所知。他过去也曾不少次在深山丛林中迷失方向，早已经验丰富，加上性格使然，心里几乎没有任何紧张感，反倒因为此处看起来极为隐蔽而有了几分安全感。
踏实下来的蓝忘机动作缓慢地将挂在身上背包取下来，眼睫微抖，尽力把琐碎的情绪抛到一边，开始整理心头积压依旧的疑问，他定定地看着已从他肩头离开、转身坐到一边的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谁？”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但蓝忘机抛出的这个问题显然是他最没有料到、也最难回答的问题。
他是谁？魏婴，魏无羡吗？也许是。
数百年前，在不知究竟坐落何处的高山之上，无所依凭的游魂突然有了身体与意识，化身为懵懂的黑颈鹤，又被点化成仙，白衣飘飘的神明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叫魏婴，也叫魏无羡，记住了吗？”
当年的神，神情悲悯而温和，眸中波动隐含泪意，却又分明在微笑。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自此他于一夕之间启了灵智，通晓人言、识事明理，以为自己成了凌驾于万千生灵之上的仙。他洋洋自得地四处游荡，却始终没舍得长久远离这片土地，最终又回到了原点。后来灵智渐长，也见识了些血腥杀戮，发觉自己以一只普通的黑颈鹤的形貌常存于世会引起族群惊慌，只好一次次伪装做幼鹤成长起来，再假装老去死去。
他渐渐发现自己拥有的力量实在渺小地可怕，故而每当“死去”一次，便隐了身形跟着族群活动，有人相扰便施术阻拦，实在无法他便变作那些落单横死的小家伙的样子，代替它们过完一生。好像一只普通的黑颈鹤一般，没有名姓，没有人形。
前些年，他结束了一段“生命”后远远地跟着族群时，站在河边悄悄化了一次人形，倒影中的人墨发红带，黑衣佩笛，天生带着三分笑意，嘴角一勾便是个风流潇洒的翩翩少年，但神情冷肃时却宛若修罗厉鬼令人胆寒。他把自己看得一抖，脑中浮出一个念头：“魏婴”“魏无羡”这些名字，或许并不属于他。
一个多月前，他突然开始有了梦境，梦境中的人与他旧日所见的都大不相同，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当年的那位神明，却又有些不同。梦中的自己恰是如今的形貌，性格脾气也都颇为相似，却又没有那种让他害怕的气质。
“所以，他才是魏婴、魏无羡，那我呢？”
他从来留不住什么烦恼，即使被梦境缠身醒来后依然可以当做毫无此事一般，随心所欲地四处乱跑玩耍。
直到见到蓝忘机的那个深夜不由自主地跑过去逗他，直到他嗅到梦中的死气后忐忑地跟在探险队后面，直到他听见有人喊蓝忘机的名字时，终于整颗心都沉下去。
那里面好像多了些别的、他从未体会过的情绪，纠纠缠缠地从一个角落开始越积越多，几乎填满了整个心房，内里包裹的惟有“蓝忘机”三个字。
他问自己，世上既然会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蓝忘机，那他为什么就不会是那个一模一样的魏无羡。
他安慰自己说他就是“魏无羡”，素日里恍恍惚惚地忙着寻找机会去到蓝忘机身边，好容易能够独处，他便迫不及待地扑过去，笨拙地用尽花样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甚至在他睡着时在他身边化了人形，放松到完全忘了心头的纠结。
但他灵智于这些时日成长地飞快，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今日他知道蓝忘机要走，一边装作无知开心的样子欢欢喜喜地跟他告别，一面分出心神警惕着不远处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原以为终于能够送他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却不想更远处有人对着它忽视多日的同伴暴起发难，让他一瞬间忘却了顾及蓝忘机的安危。
不过是一会的工夫，他就被人袭击推下了山坡，又一身狼狈地在自己面前站起来，想要保护他和他的同伴。恍惚间又见到梦里那人，不论何时都坚定地护在自己身前，推也推不开、逗也逗不笑，只是如今的蓝忘机却还及不上他神通广大，倒是给了他一个挡在那人身前的机会。
在这个人面前，他总能完全忘记自己是谁，但到了此刻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魏无羡咧开嘴笑了笑，调侃道；“蓝湛，你是不是被山里的风吹懵了？刚才还在喊我的名字，现在又不认得我了？”
他本不欲窥探蓝忘机的心事，但靠在一处一同入梦那日他还是不由自主分了心地闯进了蓝忘机的梦境，看到的却是跟自己眼前相同的画面。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天意？
蓝忘机慢慢吐出一口气，眼睫微抖：“我不认得。”
未知是世上最令人恐惧的东西，蓝忘机也是人，也会担忧害怕，但他从来不会退缩，也不想心存侥幸。
他现在只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还隐隐存着一点期待。
魏无羡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索性给他讲起了故事。
他说得不紧不慢、简明具体，寥寥数言就概括了自己漫长的几百年岁月，却巧妙地掩去了鲜血、错开了梦境——
他不过是一只被神点化赐名的黑颈鹤，混沌百年弹指而过，无忧无聊却也无甚凶险；相见相交不过一时新鲜，名姓也是凭靠仙术获知，今日相救实属意外，他日离别两不相欠。
他看着蓝忘机眼里的神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心里变得沉甸甸的，却还是继续胡编乱造下去了。
不论有没有什么天意，此处已经成了是非之地，于蓝忘机而言绝不可久留。若有前缘，他日风波平息时再续也不迟；若没有，那就更不必站在刀口上摇摇欲坠。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魏无羡不欲为着自己那点未解的疑惑将蓝忘机置于风口浪尖，只要他能活下去，就是好的。
“所以蓝湛，你觉得我是谁？”
蓝忘机恍如已跟洞中漆黑的石壁互通了神魂，若非胸口还微微能见到些起伏，魏无羡几乎以为他要化成一尊石像了。
神仙之说他从来都是不信的，以为惟有科学才能精确地证明认知的准确性，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虚无缥缈的非自然力量，即使暂时无法理解也只是因为没有既定的原理可以证明。但现在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他所认知的“异数”，神秘莫测，却又无时不刻不在吸引着他。
不知为何，他觉得魏无羡告诉他的必然不全是真相，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既然他如此说，蓝忘机也就如此听，不再执着于那个名字就是了。
只是不甘心。
但不甘心而已，自己知道就罢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
魏无羡生性活泼，即使心中多了些深沉的心思、身上负了伤，依然不妨碍他肆意胡闹。天大的事终有解决的一日，事到临头之前当浪且浪，哪怕明日就要天翻地覆，今日也绝不能拘束了自己。
他撑起身子凑到蓝忘机近前，笑嘻嘻地逗他说话，越说越不像话，越撩拨越起劲，自己就先把自己逗乐了。但他显然低估了蓝忘机的抗干扰能力，即使他闹得再厉害，蓝忘机也是连眼都不会再眨一次。
“小古板，我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魏无羡看着蓝忘机淡漠的神情，没来由地就开始腹诽起来，直到他察觉自己连嘴角都勾起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似乎又掉进了别人的情绪里。
他伸手拍拍自己的脸，嘴角抽动了两下还是压住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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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时间]
有生之年第一次在一天里接到数次催更，受宠若惊。
其实后面的写了很多，但不满意，有空就删改，依然很慢。
放（一）的时候大纲是个残废，但剧情通顺所以没有影响。现在长全了，所以废话也越来越多了，但仍然是个无脑恋爱故事，经不得太多推敲，水平有限。
感谢喜欢，承蒙不弃，幸甚至哉。
碎碎念着给小天使们比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