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山之高（八）
魏无羡这边终于偃旗息鼓了片刻，蓝忘机那边却开了口：“你在此百年，今日之事，可是寻常？”
他心头忽然一阵强烈的疲倦。虽能感受出魏无羡对一些事的刻意隐瞒，但也不知到底能得几句真话，被那些奇异的神思困了许久，蓝忘机觉得有些累了，脑子却不得闲，便想到了适才之事。
原本还想粉饰太平的魏无羡这才想起了蓝忘机此行的目的与身份，默然一叹。
“嗯……”魏无羡舌尖点了点嘴角，用了一个还算轻松的语气：“其实从几十年前开始，我们就很少有同伴活过30年了，刚才那种场面倒是也没什么，总算它们都没有伤亡。”
他瞥见蓝忘机的脸色似乎变得有点白，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便补充道：“也就是虚惊一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它们祖祖辈辈都活在太平安详的环境中，一朝遭到觊觎便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深切的恐惧都快要融入血脉，随着短暂的生命不断流传。而他纵然有幸能得永生，却终究不是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明，这次救得了一个、下次救得了一群，却终究是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更多同伴死去。
这里的百姓过去曾敬黑颈鹤一族如神明，原本尚能护佑它们免遭屠戮，但也因此有些人以生啖鹤肉为荣，坚信吃了它们的肉就能飞升成仙，指向它们的枪与刀便越来越多。
魏无羡一手压在伤口上，用了点力往下按了按，勉力不去回想那些亲眼目睹过的血腥画面，失了血色的唇角微勾，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其实它们本就不是什么天上的神明，被人类敬畏这种事更是根本无从得知，却要因此而付出沉重的代价。人总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上天的教诲尚且一字不听，却还妄想着成仙成佛，是不是太贪婪了些？
手心一阵温热，魏无羡低头一看才发现指缝中又溢出了不少鲜血，黏在指缝间很不舒服。他偷瞄了蓝忘机一眼，见他没有看向自己这边，心里一松，迅速拢了拢衣襟，又把沾满鲜血的手在下摆上攥了攥，结果越擦越脏，只好作罢。
其实蓝忘机还未从刚才的震撼中走出，虽在听着魏无羡说话，倒是并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他投入研究多年，虽是性情耿直却并不天真无知，但心里确实还曾以为这些生存在高原上的生灵会逃过被猎杀的命运，如今看来是真的不可能了。
这次是被他撞见了，尚可以说是“有惊无险”，那他不在这里的那些时日，又发生过些什么、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深山之中的牧民愚昧无知、坐井观天，又毫无法律意识，为了生存动了歪脑筋，又没有受到过严厉惩治，自然变本加厉地利用这些动物发财，永不餍足。
而他看在眼里却无力改变、束手无策，甚至险些在这里葬送了自己和魏无羡的性命。
蓝忘机握紧了双手，又徒劳地松开。
“你看你，黑着一张脸跟媳妇儿给人侮辱了似的。哎呀好凶！来来来，松一松嘛！”
魏无羡无法忍受这种可怕的沉默，把空闲的那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伸过两根手指去揉蓝忘机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动作熟稔而亲昵。
他毫无所觉一般地又接道：“哎，挨枪子儿的是我好不好，你就笑一下嘛，就当安慰安慰我行不行？”说着就作势要捏蓝忘机的脸，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也不看自己一眼，便有些泄气地收回了手，偏过身子想挪到他面前去，不料动作太大一下子扯到了伤口，登时就要痛呼出来，憋得龇牙咧嘴的。
蓝忘机心里发堵，又着实很担心魏无羡的伤势，跟自己置了会气便认命地放弃了，余光瞥见魏无羡正往他这里凑，便稍稍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正一脸扭曲地忍痛，心尖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愤怒，这么……
魏无羡低着头轻声地抽气，缓了一会才有气力继续胡说八道，甫一抬头就看见蓝忘机正双目发红地盯着他，看上去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心里一抖，试探道：“……蓝，蓝湛，怎么了？”
蓝忘机不为所动地看着他，魏无羡被盯得头皮一阵发紧，举手投降：“好好好你不安慰我也可以，反正你说得肯定没有我好听，你负责好看就可以了。”
可惜蓝忘机现在的神情一点也不好看。
空气中的血腥气变得有些浓，魏无羡一时忘了藏住的那只满是血污的手，狰狞的暗红色狠狠地扎进了蓝忘机眼里。他看上去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魏无羡就是觉得一阵寒意“噌”地一下爬上了脊背，没来由地一抖。
他让魏无羡靠在石壁上，制止他再用手去遮掩伤口，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些纱布绷带，简单地用酒精棉球擦了擦自己的手，准备给他做简单的止血包扎。
魏无羡新奇地看着他的动作，整个人都被吸引住了。倒不是说这些东西有多新鲜，而是蓝忘机冷着脸拆纱布缠绷带的样子，让他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嗯，确实挺好看的。」
素来跟“安分”二字无缘的魏无羡一动不动地看着蓝忘机小心地解开了他的腰带，掀开粘在伤口上的中衣露出那个狰狞的伤口，俯身低头仔细地检查。
他盯着蓝忘机头顶的发旋，眨了眨眼睛，忍住了想要在上面拱一下的强烈冲动。
不过片刻，蓝忘机就抬起头来，神情严肃，声音却有些不稳：“伤口是枪伤，但不见子弹，可能是穿进了腹内，你忍着些，我找个干净的工具往里面探一探。”
魏无羡闻言一愣，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
蓝忘机不认同地看着他，想着魏无羡大概并没有受枪伤的经历，耐心解释道：“子弹留在体内可能会移位，很容易伤及脏器，最好还是尽快取出来。”
知道他显然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魏无羡解释道：“不不不，子弹已经不在里面了，不用找了，堵上就行。”
蓝忘机从没听说过子弹穿进体内还能自己掉出来的，以为他只是怕疼不想受罪，摸出手电又低下头去小心地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弹头，这才疑惑地抬头看他。
不知为何，魏无羡觉得一阵心虚，手在衣襟里摸了摸，打着哈哈道：“嘿嘿，那什么……我撂倒那个不要命的家伙之后往回走，觉得受伤的地方怪沉的，就伸进手指去摸了摸，就弄出这么个东西来，看起来挺好玩的，就没扔。”
他张开掌心，正是一枚粘着血迹的子弹。
相似的东西其实他见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伴随着同伴的惨死。这一次真真切切地打在他身上，他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感觉，想也没想地就留下了这个东西。
蓝忘机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一直停留在魏无羡手心里的那枚子弹上，直到魏无羡举得手酸收回去后，他才觉得自己缓过一口气来。
蓝忘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该说他什么。虽知魏无羡并非常人，但还是不能接受这些疯狂之举。
真的很疼。
蓝忘机仔细地把纱布卷成条填塞进魏无羡的伤口里，又用绷带一层一层缚住，待到收拾干净已是一身的汗。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中途究竟深呼吸了多少次，才稳住了微微颤抖的双手。
而魏无羡虽然面上一阵阵地抽搐，却还是一声都没发出来。他看着蓝忘机的动作，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倒是胸口处有些奇异的感觉。
大概是这个山洞构造独特，他总觉得有些憋闷。
夜里魏无羡疼得缩成了一团，半梦半醒间两手紧紧地捂在伤口上，鲜血淌出指缝滴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轻响。他脑中一片混乱，两腿在地上乱蹬，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些什么，将本就因担心而浅眠的蓝忘机惊醒了，蓝忘机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烫得厉害，赶忙从应急药包里翻出了些消炎药来准备给他喂下去。
他把蜷缩在地上的魏无羡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晃了晃他的身子，又试着喊了几次他的名字，都只换来几声无意识的哼哼。
蓝忘机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手掰开魏无羡沾满了血的手，一手抚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
“蓝湛……”魏无羡含糊不清地嘟囔道。蓝忘机以为他醒了，偏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只是在说梦话，但还是在他耳边轻轻地应了：“我在。”
待到魏无羡终于平静下来些时，蓝忘机慢慢扶着他靠在石壁上，抬了抬没有受伤的腿想要撑起身来，却发现另一条腿原本应该已经断裂的腿骨似乎没什么疼痛感了。他试着用手摸了摸伤处，惊讶地发现似乎只是皮肉有些擦伤，内里的腿骨完好无损。
蓝忘机对于任何事情的接受能力都极强，即使眼前的一切让他完全无法用过去所知的常理解释，他也依然能平静地面对。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双目紧闭的魏无羡，心里便有了数。
不知自己的腿伤愈合的这么快，他的伤口却为何一直流血不止。
蓝忘机起身到魏无羡身前掀开被血污浸透的衣服，小心地撕下已经没法看的纱布胶贴，露出下面的血洞。腰上那处伤口相较他白天所见已经收小了许多，愈合的速度相较普通人也快上很多，但因为疼痛的缘故总被魏无羡胡乱地按来按去才总是裂开。
蓝忘机无奈地摇头，尽量放轻动作给魏无羡上药包扎，时不时瞥一眼他的神色，怕自己控制不住动作把他惊醒。
包扎完毕草草擦了擦手，蓝忘机看着一边的药片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解热抗炎药对魏无羡到底有没有用，但此时条件恶劣，任他烧下去总是不好的。
他盯着魏无羡的睡颜看了半晌，眼里一阵挣扎，直到手心的酒精棉球变得有些干燥，才终于停下不断擦手的动作。
蓝忘机一手松了松魏无羡咬紧的下颌，另一手打开水囊，喝进半口水并药片一起含在嘴里暖了暖，他闭了闭眼睛，倾身上去微微抬起魏无羡的下巴，冰凉干燥的双唇彼此贴合，一点点将口中的东西渡进去，不知花了多久才把那半口水喂完。
药片在口中停的时间有些长已然化开不少，满口都是淡淡的苦味。
蓝忘机别过头去轻轻舔了舔下唇，好像有点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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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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