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山之高（九）
无边无际的黑暗。
诡异的寂静扼住他的咽喉，无形中有股力量束缚着他全身的每一处关节。
他不敢睁开眼睛，也喊不出声，动弹不得。
冰冷，绝望，恐慌。
极力压抑的情绪从内心深处一点点蔓延至全身，整个人渐渐变得狂躁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四肢百骸突然感到一阵温暖，紧闭的双眸透过眼幕捕捉到一丝微弱光线，急切地想要睁开，一晃神间却又失去了方才那种感觉。
“怎么还不来？”心底有个声音在问。
谁？
魏无羡醒来时感觉两只手都被束缚住了，颇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挣了挣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正倚在谁身上，脑中一激灵瞬间就清醒了，整个人也平静下来，立刻安分地靠在蓝忘机身上一动都没再动，眼睛有些慌乱地四处乱瞟，嘴角却没忍住翘起来。
他身上正盖着自己那件从不会被弄脏的白衣，魏无羡看不到伤口，但感觉那里应该是被处理过了，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指缝间干涸的血迹也已经被谁擦干净了。
他还是没忍住把头往后微微一仰，看见蓝忘机熟睡的半张脸。
“睡着了都不松手，真是的……”魏无羡默默腹诽，心里却一阵得意，随意转了转被蓝忘机握住的手腕，在他掌心的皮肤上蹭来蹭去。
看起来冷冰冰的人，手心竟然这么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玩得累了又快要睡过去，身后的蓝忘机这才微微动了一下，魏无羡一醒，连忙把眼睛闭紧装作还没醒的样子。
昨夜包扎完后，蓝忘机只是松松地给他掩上了前襟，方便之后的处理。此时他动作轻柔地把白袍掀开一半，拨开魏无羡搭在腰间的衣服，借着转角处透进来的光检查了一下伤口。
伤口自内向外愈合地差不多了，但看起来还是颇有些骇人，蓝忘机放心了些，给魏无羡整整衣服盖好了外袍，这才动作轻缓地准备起身。
魏无羡心里颇有些遗憾，极不情愿地任由身后从一副结实的身躯变成一块结实的石壁。他盖在外袍下的手摸上腰间的绷带，眯着眼看蓝忘机往外面走去，扁了扁嘴，把眼睛闭了回去。
身后的温度一点点冷下去，方才涌进他心里那些莫名的喜悦也跟着散了。山洞的森森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魏无羡避无可避，只能再紧紧身上盖着的白袍。
他又想起醒来前的那个梦。梦里他似乎陷入了什么无法逃脱的绝境中，急切地渴望着一个人的到来。
自化形起他所熟知的也只有一个蓝忘机，不论是他还是梦里的那个“自己”，最依赖的也只此一人，所等之人是谁自是不必再想。
但他们不是善始善终地平静地走完了一生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魏无羡想不明白，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后背靠在石壁上撞了撞脑袋。
蓝忘机其实并没有走多远，不过是转弯过去活动了几步，借着天光四下观察。
山洞开在一座荒山的半山腰上，看起来根本是无路可走、无处可去。周围的环境完全陌生，放眼望去尽是茫茫一片枝叶繁茂的林木，连条路都看不到，即使他野外考察经验再丰富此时也不知该如何脱困，只能等魏无羡恢复过来再做打算。
按照他的作息时间来计算，这时距离他脱离队伍已经足有一天半了，那些牧民既已对他二人起了杀心，其余队员的安全便也无法得到保证。如果带队的白巴真的心存歹意，就算现在他和魏无羡出去营救也已经太晚，更何况此刻魏无羡身上还有伤，他也只能盼望那些牧民天良未泯，放过队中无辜的队员。
还有苏涉。蓝忘机隐约觉得他极有可能与此事有所关联，但找不到人一切猜测都是徒劳，没有证据的怀疑只会让队员们彼此失去信任，这对帮助他们脱困没有任何好处。
朝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栖息于此的动物开始活动起来。几只黑颈鹤从林中飞到附近盘旋了几圈，当先的一只在看到站在洞口的蓝忘机后发出了一阵洪亮高亢的叫声，率先调转方向，带着身后的同伴们迅速离开了。
听见了声音的魏无羡也不再装睡，掀开白袍从地上爬起来，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腿转弯奔到洞口，两手抓住石壁探出头去往周围看了看。
身后的蓝忘机突然一把拉住他的小臂把人生生拽了回去，又烫到一般立刻放开了手，后退一步微微偏过头。
魏无羡被扯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似乎是怕自己掉下去，随意挪了两步笑嘻嘻道：“蓝湛，你放心吧，就算我会飞也不会不仗义到丢下你一个人跑掉的，不要紧张嘛。”
见蓝忘机不理他，魏无羡又凑到他面前晃来晃去，抓住身上的袍子扇了扇，道：“还是你在担心我，怕我掉下去啊？”
蓝忘机也不知自己方才突然的举动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此刻怎么也躲不开他含着笑意的目光，只好抬眼看过去，两手隔着白衣扳正了他的肩膀，皱眉道：“你还有伤，不要乱动。”
魏无羡满脸都是夸张的痛心疾首：“你不让我动我才难受呢，我长着两条腿就是要走要跑的嘛，你不让它们动岂不是要僵掉，就这么一晚上已经很难受了，时间长了那以后走起路来得有多难看，等我出去之后还怎么……哎！”
他睡地头发散了半边，发带搭在一侧肩上，沾了尘土的黑衣松松垮垮地挂在单薄的身上，披在身上的白袍也从肩上掉了一半，不情不愿地站在一步外歪头看着蓝忘机，口中兀自还在絮絮叨叨，后者被这个强词夺理的家伙堵得无话可说，强硬地把人拉到转角后的石壁边上一把摁下去。
“你要怎么？”蓝忘机身高本就不低，此时他二人一站一坐，魏无羡还没完全抬起头就能感到一股威压沉沉地压下来。
蓝忘机垂眸看他，重复道：“出去了，你要怎么？”
魏无羡觉得气氛有点怪异，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蓝忘机的目光在略显昏暗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幽深，如有实质一般落在他眼里，魏无羡本能地往后一缩，后背猛地贴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冻得他一哆嗦。
他觉得心头异样，两手抱胸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仰着脸跟蓝忘机的目光对抗，“当然是想怎么就怎么，出去之后那你就管不到我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方才到底要说什么，只是随口胡诌想逗蓝忘机多说几句话罢了，话到嘴边却又变了个意味。
蓝忘机突然燃起了一股无名火，从胸口一路烧到头顶上，垂在两侧的双手握紧，修剪整齐的指甲抵在掌心，轻微的痛感转移了一点注意力，他慢慢蹲下身直视魏无羡的眼睛，沉声道：“那你就不要出去了。”
魏无羡震惊地盯着蓝忘机近在咫尺的脸，强烈怀疑刚才自己出现了幻觉，但蓝忘机一动不动地任他看着，表情淡漠到看不出情绪。
他瞳色本就较常人略浅些，此时的目光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冰冷，看得魏无羡后背一凉，下意识道：“你说不让我出去我就不出去，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况且就算我真的要走，你拦得住我吗？”
他瞥了一眼蓝忘机的背包，挑眉道：“还是说你要拿绳子把我捆起来？没用的。你们登山用的那种绳子就算是用二十根、捆得再结实，我也能一样能挣开。”
蓝忘机眸中一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便移开去，一手提起背包走到山洞另一边，抱膝坐定后淡淡开口：“你走吧。”
见他如此，魏无羡反而一阵失落，他起身凑过去，边挪边说：“刚才不准我出去的是你，现在让我走的也是你，话都让你说了，那我不管走还是不走都要听你的话了。真是看不出，蓝湛你这个人原来这么坏啊。”
他一条腿屈起半跪在蓝忘机面前，伸出手去搔蓝忘机的下巴，毫不意外地被躲开了，他也不泄气，五指张开在蓝忘机眼前一通乱晃，“蓝湛。蓝湛！你倒是看看我呀，看看我呗。”
蓝忘机原本一直看着地面沉默不语，最后被他磨得无法，只好抬眼去看他：“无聊。”
魏无羡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当然无聊，你跟我说说话就不无聊了。”
他背着光蹲在蓝忘机面前，深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满含期待，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蓝忘机被他的目光晃了眼，心也跟着一阵乱跳，他不欲跟魏无羡争辩话中的意思，躲闪着不去看他，微微摇头：“不必。”
魏无羡逗了半天，多少有些泄气，道：“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一点儿也不好玩！洞里这么无聊，你跟我聊聊天怎么了？就聊聊呗！”
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半弯下腰把两肘撑在腿上托住腮盯着蓝忘机看，沉默片刻，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事实上他并不觉得洞里有多无聊。
黑颈鹤是没有名字的，彼此间依靠靠气味和形态上的差异辨认，但他有名字，所以从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应当是个人。从前从没有人能够跟他说话，有时族群迁徙，他能以鹤形在山野里站上几天都不动，也能跟着伙伴疯跑上许久四处觅食，那么多年也就这样过去了，并不如何难过。
在这个幽暗隐蔽的山洞里，甚至没有其他任何的人或东西在可供他玩耍，但他只要看着蓝忘机就觉得一阵欣喜，巴不得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盛在眼里细细看上千百遍，又怎会无聊。
“待你伤好，劳烦送我出去，到时便不必再见，也自然有旁人陪你玩。”
蓝忘机低头默默整理起背包里的东西，嘴唇抿地死紧，连呼吸声都压抑地极轻。
哪里来的旁人？会说话的不说，倒是千般万般地算计着要他们的命；不会说话的倒是娇憨可爱，却要时刻小心保护，丝毫不敢放松懈怠，更不要说玩了。
魏无羡权当他没说，兀自又乱晃了一阵，左思右想也不知到底还能说点什么逗逗蓝忘机，倒把自己憋出了一脑袋汗。
他皱了皱眉头，鼻子刻意重重地哼了几声，蓝忘机连眼皮都不抬，彻底让他无计可施：“蓝湛！你就这么讨厌我啊！见都不想再见我？”
深吸了一口气，蓝忘机尽量平息自己躁动的心情，眼帘低垂下去：“是你说要走。”
开始要闹着走的是他，现在胡搅蛮缠的也是他，自己也不过是……顺他的意罢了。
“我那不是……！”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淡漠的侧脸，恍惚间有什么东西闪过他的脑海，转瞬即逝。
心底有处隐秘的恐惧突然放大开来，比之从前更要凶猛许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仿佛自己正被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囚笼里无处可逃，拼死挣扎想要找到出路，好容易见到一缕光明，又骤然消失不见。
是他！
“我骗你的！要走也是带上你，去哪都要跟你在一起！”
管不了那么多了！
是谁说神仙都超脱物外无欲无求的？分明他魏无羡一身都是红红火火的七情六欲。
明明过往的几百年从未这个人的陪伴，明明昨天还想着赶紧将他送回安全的地方，但此刻一想到要与他两不相见却觉得心都要被撕碎，什么顾忌都抛到了脑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喊出来。
魏无羡甩了甩头，两手在地上一撑，腰上的伤口被扯得一痛，大概是又撕裂开了，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倾身到蓝忘机屈起的膝盖前，几乎碰上对方的鼻尖，目光灼灼。
“我不走，你在这里我哪都不去，外面没什么好看的，就算有也没有你好看。”他自顾自地胡乱地说着，没发现蓝忘机也在微微颤抖。
“蓝湛，我喜欢你！”
“……！”
“没劲就没劲，不好玩就不好玩，我就是喜欢！”
“……！”
“我没在别人面前化过人形，只给你看过，这是我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想要做个人。我不懂对于你来说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但我就是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到一刻都不想离开你！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更不会让你走！”
魏无羡急得眼圈都发红了，还是一眨不眨地瞪着蓝忘机，撑在地上的双手压得发麻，微微的刺痛感一直传到了胸口一侧，扎进心里去。
不管忘了什么、不管自己是谁，什么都不重要了。
魏无羡深深觉得，这时候再胡说八道，以后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蓝湛！”十指抓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空旷的山洞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蓝忘机怔怔地看着他，眉头狠狠地抽动了两下，慢慢把脸埋到膝盖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总在隐隐地期待些什么、又失望些什么，为何而突然觉得愤怒、又缘何莫名一阵欢喜，胸口那阵时轻时重的闷痛终于彻底消失，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哽在喉头的那口气，恰是眼前这个人。
不论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不论他从何处来、有怎样的过往，都不重要了。
是他，就足够了。
他抬起头来揽住魏无羡的肩膀，侧脸与他相贴，空出一只手在他后背上轻轻安抚，声音轻柔：“嗯，我知道了。”
被抱住的人稍稍偏了偏头，一通挣扎，张牙舞爪，只可惜动作太小，倒更像是在蓝忘机怀里撒娇：“‘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知道了就行了？那你呢，你喜不喜欢我啊？蓝湛！”
“嗯。”蓝忘机心里一软，两手轻轻扶住魏无羡的肩膀，后退一点靠在石壁上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唇角轻轻勾起几不可查的一点弧度：
“喜欢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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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时间]
只想当个傻白甜，逻辑不要了！
糖是世界的珍宝，饿到爆炸……
自产自销，自说自话，自娱自乐，哼>3<
希望小天使们接受我这颗突如其来的姜糖！比哈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