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将近半个月,整个探险队不断往大山深处行进,环境开始变得越来越恶劣,画出的路线图也愈加复杂。
原本每日精神饱满、说说笑笑的一群年轻人开始体力透支,每晚都睡得格外沉,白天也越来越没精打采。一想到这只是来路,他们不可能同游戏中一样通过传送法阵直接回到起点,便更没有动力前进了。
这一日下午,整个队伍走到了一处湖泊附近,蓝忘机知道很多队员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就让大家扎下帐篷准备休息。
他平时沉默寡言,开始时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但相处多日也就习惯了。毕竟是带队进山,免不了要与牧民接触交流,蓝忘机素来耐心极佳,即便牧民磕磕巴巴说不了几句流利的汉话,他仍旧能与他们进行交涉,并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这次带他们进山的牧民叫白巴,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会定期入城采买的人之一。城中到底是比荒僻的村落热闹些,白巴有不少与城中的汉人接触的机会,学了不少汉话,跟蓝忘机他们交流起来也方便些。
白巴见蓝忘机每日扎好了帐篷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外面,就有些想跟他搭话,但前些日子他们找到适合休息的地方时天都已经黑透了,有几晚甚至只能凑合着裹层毯子靠在一起勉强休息,他便只好作罢。这一日还早,他想了想就向蓝忘机走了过去。
“队长。”白巴喊道。
蓝忘机向他微微一点头:“白巴大哥。”他便挨着蓝忘机坐在了一边。
“队长,你们还打算再往里走多久?再往深里走可就没多少能给人能落脚的地方咧,应该也没什么东西在里面活动了,不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白巴说道。
蓝忘机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过一会去跟其他人商量一下。”
这一路来他们进行了不少观察,很多发现已经超出了过去所掌握的资料,可以说是收获颇丰。能在带着大半毫无经验的队员的情况下在藏区中观察探索得到这些成果,蓝忘机已经很满意了。
跟白巴闲谈几句后,蓝忘机便去每个帐篷询问了意见,最终决定次日上午启程返回。
晚上无风无云,大家在外面架起了火堆,本来是要严肃地做总结,但一直有些萎靡的年轻人们一听说第二天要返回就都来了精神,兴趣上来便拉着老队员们讲故事。蓝忘机觉得也不必急在一时,便由着他们了。白巴告诉他们为了方便观察来路绕远了很多,回去打算带他们走另一条路,一路穿林爬山花费的时间会少些,又惹来了一阵欢呼。
等他们消停下来,几个老队员便笑呵呵地赶人去睡觉,有两个年轻人主动提出要守夜,让他们都去休息。蓝忘机这几天看起来也越来越疲惫,倦色浮在那张无甚情绪波动的脸上倒给他添了几分可亲近感,几个年纪小的也摸出了几分他的脾气,闹哄哄地连他一起赶进帐篷里了。
帐篷里,蓝忘机仰面躺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帐顶,眼眶下一圈深色衬得整张脸都变得黯淡。接连几日不睡已经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却还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梦里经历了漫长的一生,也许是他的,也许不是。
百年岁月弹指间,而梦里那人似乎天生一张笑脸,即使脸上爬满了风霜刻痕依旧不觉苍老,反而像个顽童般耍赖胡闹嘻嘻哈哈个没完,梦里的自己依旧如过去般任由他胡作非为,连梦外的他想起那人时亦是不禁浮出一点笑意。
最初他还想逃避,之后却是越来越急切地想要入梦,去见那个人、去过有他的一生。
梦里的自己有太多让他感到陌生的情绪,却都是为那一人。
他听见自己唤那人的名字——
居室里含着宠溺的午间叫起。
人群中隐着焦灼的呼唤寻觅。
床笫间混着情欲的轻声呢喃。
——魏婴。
——魏婴!
——魏婴……
这一人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但这个世界快要崩塌了。
蓝忘机强烈地排斥着接下来的梦境,不敢面对那场永诀。
即使知道那只是梦,他依然一步也不敢迈出去,只想逃避。
不知又睁着眼睛躺了多久,他才慢慢起身走出帐外。
火堆旁两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背对着他聊得正欢,似是并未听见这边的动静,连说笑声都没有断下。
蓝忘机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到接近河边时才停下来,对着空茫茫的湖水出神。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见到那只前段时间总跑来逗他的黑颈鹤,下意识地就走到了它可能停留的地方。
而它真的就在那里,一脚站立,嘴埋在背上的羽毛里,似乎是在休息。
其实那鹤已经离群多日,一直远远地缀在队伍后面,跟了他们整整一路,只是足足半个月都没有再见到蓝忘机独自一人在帐篷外,又不想被其他人看见,这才迟迟不敢靠近。
这天晚上它站在湖边的一棵枯树底下偷瞄蓝忘机的帐篷,见一直都没有动静便有些泄气,以为还如前些日子一般又不能再见到蓝忘机了,就干脆在树下休息了一会。
但它也不敢睡着,怕睡着了会做梦。
从很久之前开始,不论身处何地,不管是午后、黄昏还是夜晚,只要它一睡着就会在梦里化成人形,接着眼前便会浮现些奇怪的画面。
画面里有个眉目肖似蓝忘机的人,穿一身干净的云纹白衣,额上戴一条同色同纹的抹额,好看得很。那人每日都在他身边,看着他胡闹,陪着他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从未缺席。那人有一双瞳色极浅的眼眸,内里却总有浓地化不开的情意,牢牢地缠着他,甚至是梦外的它。
鹤能听懂人言,却并不懂人心,但它似乎开始变得有些能看懂那人的情绪,就像它拼命要守护族群的那样,却又好像更深、更浓、更专注,他眼里永远映着的只有梦里那个自己,仿佛天地间只此一人。
鹤听见梦里的自己笑着喊那人的名字,除了欢喜还有很多它无法体会的情绪,只觉得心在“咚咚”地跳个不停。
——蓝湛!
——蓝湛?
——蓝湛~
原本梦里总是些让他好奇不已的愉悦场景,近来却变了滋味。
梦境中的他们老去了,鹤在梦外嗅到愈浓的死气,让它一阵胆战心惊。
它很害怕,怕在梦里见证一场死别,怕到不眠不休地跟在蓝忘机他们的队伍后面,想让他看看自己、摸摸它的头。却没能如愿。
蓝忘机用鞋底在那鹤身前不远处的泥地上碾了碾,弄出了些细微的声响,那鹤果然伸出头来看他。
只是两颗小小的眼睛里水光盈盈的,好似盛满了悲伤,蓝忘机心头一颤,再看去却又没了那种感觉,大概只是他的错觉。
那鹤在蓝忘机面前慢慢地转了转,抬头看了看他,又把头低下去。
没了云雾的遮蔽,月色就格外明亮,蓝忘机借着月光仔细它,发觉它一身的羽毛都有些暗淡,头顶的发状羽几乎快要失去应有的艳丽,尾羽也都软绵绵地塌下去,显得没精打采的。
那鹤在原地低着头磨蹭了一会,然后绕到蓝忘机身后,用头轻轻顶了顶蓝忘机的腰,似是要把他往枯树的方向推。
蓝忘机不知它想做些什么,就顺着它的一点力往树下走过去。他转过身去有些疑问地看着那鹤,却发现它只是跟着自己往这里走过来就又仰着头看他,并没有别的动作。
接连几日不睡,蓝忘机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扶着树干慢慢坐在外露的树根上,后背靠住树干,又抬起眼去看那鹤。
它走到蓝忘机旁边,弯下脖子把头凑到他面前。蓝忘机会意地摸了摸它,又揉了揉它头顶的发状羽。
这次它没有再跳起来,只是又挪了挪,在蓝忘机额旁蹭了蹭。
蓝忘机觉得这些天来烦乱的心思突然平静了许多,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也不知为何松懈了下来。直到陷入昏睡前他还在想:今天这小家伙的头顶有些凉。
黑颈鹤抬起头来就看见蓝忘机已经闭上眼毫无戒备地睡着了,它往后蹦了一下,默默地看了他一会,便突然化了人形,成了个白袍黑靴的青年。
他将白袍脱下来盖在蓝忘机身上,犹豫了一下才隔着袍子抱了抱他,稍稍一碰立刻就放开了。
他旋身坐到蓝忘机旁边去,头靠在他肩上叹了口气,嘴里喃喃道:“累……”说着自己也跟着沉沉睡去。
他们一同入梦,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皑皑雪山上的一处屋前,老迈的他们撑着伞蹲在雪中,在一块白色的大石头上用短刀慢慢刻着对方的名字,又蘸了些金色的油彩描画。
两人相视一笑,搀扶着彼此站起来,手挽手躺进石头后面的一出可容两人的坑里。
他们相拥而卧,如同过去的每个夜晚一般。
漫天白雪遮住了他们苍老的面容,盖住了他们佝偻的身躯。
天地间只剩一片茫茫的白。
惟有那碑上的字还清晰地留在梦外二人陷入一片漆黑的眼前。
——“魏无羡 蓝忘机”
TBC
——————————
[废话时间]
上篇评论里看大家夸羡羡特别可爱,想提一小句——黑颈鹤羡对汪叽的亲近和喜欢是出于本能,可能看起来确实是蠢了点,但他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傻乎乎的,嗯!
还是那句话——没去过西藏以及雪山,没见过黑颈鹤,更没探过险——一切全凭想象,故事发展过程中一路的地形变化都是我瞎编的嘿嘿嘿……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比哈特!